自己该生气的,他该朝桑尼大吼、该态度强硬地表示自己是一个上过战场、杀过人的老兵。可最终,他沉默地扯了扯嘴角,回到艾波的房间。
这是一场硬仗,任何经历过鏖战的人都清楚,时刻保持充沛的精力才是获胜的关键。他得养足精神,以备不时之需。
他拉上卧室窗帘,在充满她气息的床铺躺下。身体仍残留着一天的惊心动魄,窗外依稀传来母亲说话和汽车发动的声音,她出发去医院了。
又过了不知多久,楼下一阵喧闹,克莱门扎和忒西奥来了。一晚上,总也不消停。他闭着眼,肌肉紧绷到僵硬,说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。
恍恍惚惚的,他做起了梦:他去医院探望父亲,空寂无人的通道,他和护士一起将父亲转移至另一间病房,回到医院门口,他挨了警长的一记狠揍、半边脸骨折;老宅的转角大书房,他咬着松动的牙冷静地说要杀掉警长和索洛佐;冬夜的意大利餐厅,他三枪干掉了两个人;流亡西西里,他遇到艾波,中了晴天霹雳……
清晨朦胧,鸟鸣此起彼伏,迈克尔睁开了眼。
28
早晨七点,外边天色大亮,餐桌上方的大灯也亮着,放出聊胜于无的白光。
空气里飘着煎培根的芬芳,特蕾莎在灶台前忙活,听到脚步声,她回过头来:“早安,迈克,桑德拉送孩子们去上学了,今天我负责大家的食物。吃三明治吗?”
保养得宜的脸昏黄憔悴,显然一夜未眠。迈克尔拉开坐椅:“谢谢,汤姆还没回来?”
“是啊。”她叹气,“昨晚八点打电话回来,让我先和孩子们睡觉。对了,艾波还没起吗?虽然现在不是好时候,不过我还是好奇,你们打算去哪里度蜜月?我和汤姆去去了迈阿密,阳光不错。”
迈克尔僵硬扯嘴:“看她的想法吧。”
特蕾莎背对着他翻动锅里的东西,以过来人调侃道:“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,反正你们都会腻在房间里不出去。”
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,好在这时,院子里模模糊糊传来人声。
“我去看看。”迈克尔起身走出餐厅,打开大门。
家族常见的黑色福特轿车前,汤姆孤身走来,日常一丝不苟后梳的金发飘摇在额前,整张脸白得像是新刷的石灰墙,上面沁着潮冷的水珠。
迈克尔出声问:“汤姆,还好吗?”
“还成。”汤姆提了提嘴角,疲惫的眼神与他一触即分,脚步没有停顿,径直从他面前走过。
特蕾莎冲出来拥抱、亲吻丈夫,手指梳理凌乱的金发,眼里含着泪水,不住地询问情况。汤姆什么都没说,只低头亲吻她。
两人抱了片刻,桑尼风风火火地从隔壁过来了,一进家门劈头便问:“现在什么情况?艾波到底在做什么?卢卡人呢?”
特蕾莎擦拭眼角,疑惑地看过来。
“你去忙吧。”汤姆柔和地抚摸妻子的肩,等她的背影拐进餐厅,才对桑尼说,“书房细谈,最好把克莱门扎和忒西奥也叫来。”
迈克尔静静跟在他们身后,穿过起居室、往书房走时,律师开了个苍白的玩笑:“好消息讲一百遍不嫌多,坏消息一遍就好。”
桑尼没有笑,率先推门进入书房。
百叶窗紧闭,浅色的墙纸和天花板藏在昏暗,烛火般的落地灯蒙蒙亮,黑棕色的书架、壁炉、窗框反射光点。
这是父亲统领疆域的地方,迈克尔鲜少踏入。可眼前宽大办公桌、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壁炉、粉彩陶瓷罐……一切陈设是如此熟悉,熟悉到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小书桌旁、分毫不差地摸到电话听筒。和梦里几无二致。
身后传来桑尼的声音:“迈克,我不想赶你”
话还没有说完,他拨通了克莱门扎的电话。胖老头已经起床,声音带着晚睡的沙哑:“桑尼,怎么了?”
“是我,”迈克尔说,“汤姆回来了,有不好的消息,你来一下。”